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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香
决心已下,她开始整理东西。那个地方似乎也用不着多带什么,但几件日常替换衣服总要随身带的。她打开床下一只皮箱,一件真丝碎花旗袍,一副白棉袜,一双黑布鞋,一把折扇,带着陈年的气息跑了出来。最后定格在她眼前的一串沉香木手串,更是让远古的幽香撑满空间。
  她叹了口气,明知这些东西哪会再用呢,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取了出来,用一块丝巾裹好,连同几件常用的替换衣服一起放到备好的旅行箱里。
  一切都是悄悄地进行。收拾完行李,抬头望望客厅里悬着的鸟笼,那只画眉一声不响,呆呆地看着老太太这些天的忙碌。她取下鸟笼对它说,放你走好不好?画眉是老伴的爱物,老伴临走前对她说,就让它代我陪陪你吧。
  现在她要走了,这一走也不知几时再回来。她把鸟笼拎到窗前,打开窗门又打开了鸟笼。“腾”的一下,画眉张开翅膀飞走了。
  听到她的决定,子女们惊呆了。老太太虽八十多了,但身体还硬朗,手脚也还利索,平时也不用家人多操心,以后即使想住养老院,也不用跑到外地啊!杭州离此地虽不算远,但哪有当地方便哪!你这朝外一走,又叫子女怎么做人哪!
  她含着眼泪说,那是我的故乡出生地,老了,就想去那儿住一住,多看看,也许住不惯就回来了,就让我做一回主吧,你们依我就是大孝了。
  劝说无用,她终于去了。不到半年,她回来了。到底是住不惯,子女们放心了。
  回到自家屋里,当晚,她睡得很香。梦里,他和她徘徊在西湖断桥畔。那年,她十八,他二十八。同一座师范学校里,她是学生他是先生。身上那件碎花旗袍, 是他亲手选的料。手上的折扇,扇面上一对伴侣湖畔远眺,也是他的手笔。那天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,没有星月的晚上,他牵着她的手,从这端走到那端,又从那 端走到这端,久久沉默。临别时他从怀里取出一串沉香木手串,缓缓套进她手腕。他说家无长物,这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念想,也只有她戴了才好看。
  她泪流不止,得知父母不允这门亲事并已将她许了人家后,她已哭肿了眼睛。他也有泪,而后咽下,轻轻劝慰:依了爹娘吧,那后生听来不错,家境也比我好,你找了份好人家,我也会放心的。
  两年前,得知她老伴已去世,他找到她,嗫嚅道:小娥,我还是一个人,我们是不是还可以……见她垂泪不语,他心痛了,问她是不是顾虑子女儿孙啊……
  这一次,是她找到他。养老院里,他中风后,口齿不清楚,但她还是听出来了。他说,小娥你还是来了呀……是的,来了,我在你边上,不走了。她伏在他耳边,轻轻告诉他。
  她在他身边,陪了他九十九天,为他送终。她把她的碎花旗袍,她的黑鞋白袜,还有那把折扇,一起葬在他的墓穴里,只把那串珠子缓缓套进自己的手腕。
  沉香木的气味让她的梦跌宕起伏。梦里,一会儿两个人,一会儿三个人,一会儿一群人,一会儿又一个人。她的梦很长很长。(来源:新民晚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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